知味随笔之茶道
在西南联大时期,昆明的一个小茶馆的墙上,汪曾祺发现了一首诗:
“记得旧时好,跟随爹爹去吃茶。
门前磨螺壳,巷口弄泥沙。”
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咏茶诗。
最忆江南的茶馆。春雨菲菲,或是秋风飘零,如果身无俗务,约一二知己面对一炉初沸的清茶,啜茗谈天,安闲度日,实是消尘涤虑之举。这样的地方,杭州最多,西子湖边的茶楼可以饱览一湖山色,需要几个朋友共享;而虎跑泉边的小茶舍空蒙静谧,适宜独自一人留连。
在故乡济南的时候,常在那“七十二名泉”徜徉。“珍珠泉”的水是甜的,细细的如串串珍珠冒出来,乾隆下江南喝的就是这水。若用“珍珠泉”水泡冻顶乌龙,则清冽更上一层。“趵突泉”公园内李清照故居的“潄玉泉”,给人的感觉是雅,不喧哗,静静地待人去识,用其水泡碧螺春,则清香中又多了一味沉静和隽永。
张岱《陶庵梦忆》中形容茶的颜色,“绿粉均匀,又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而其香则为“真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浓也。”拳头大的小火炉,桔子大的紫沙壶,龙眼大的若深瓯,安溪的铁观音,武夷的大红袍,色如靺鞨,,烟似轻岚,这样的茶境中人的肺腑为之清洁。
《红楼梦》里,妙玉用旧年的雨水泡“老君眉”茶,给贾母和刘姥姥吃,深谙茶水相托之性。而用五年前蟠香寺的梅花雪为宝钗黛玉煮清茶,则更是高明,茶、水、人可谓三位一体,境界不凡。可见,妙玉在《红楼梦》中的卓尔不群。
周作人说过:“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这也是讲吃茶的意境了,深得吾心。只是,苦雨老人竟也与妙玉相似,不能安于世外,最终成了异数,令人惋惜。
由此想到了所谓“茶道”,日本人写了无数的著作阐述。何为茶道,吾简言之,那就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吧?
茶可以清饮,也可以入馔。如果茶是饮中仙子,那么茶食可以称得上是馔中的清客了。
过去在家乡的时候,每年秋收,都有一位忘年的老朋友给我送来他做的“茶汤”,这是用他家的新收的粮食做的。把麦子、谷子、黄米一起炒熟,再和粗茶、芝麻、核桃放在石臼中捣碎即成。吃时用开水冲泡,搅成细糊,屋里弥漫着新粮和茶混合的清香,令人回味。
大学里我曾经和人类学系的同学游历过桂北,在漓江边的一个苗族小寨吃过“打油茶”。这种茶一般是在有婚嫁的日子,主人请全寨子的人在街上“摆碗”,见者有份。等大家都聚齐了,主人当街用大铁锅炒糯米和茶叶,加水煮成茶汁;再用油炸花生、豆子和一种“糯米果”。吃时,把滚烫的茶汁冲入碗中,加葱花、炸花生、豆子,就着“糯米果”吃,很惹味,再加上现场的欢乐气氛,是令人怀念的。
也曾和湖南同学一起去号称“美人窝”的桃花江,走在沈从文曾走过的路上,去探访世外桃源。同学在一路上感冒,后来经人指点去吃“擂茶”,也是芝麻、豆子、粗茶的混合物,只是加了大量的生姜、大蒜、胡椒,味道十分刺激,虽有红糖也不能解颐,空腹喝一碗,险些“醉”了。倒是同学的感冒一下子全好了。
前年四月在井冈山,十里杜鹃,满山春花烂漫。我从市政府所在地茨坪镇,独自步行20里地去下七乡的“客家风情村”吃客家茶。客家小伙先请客人们坐竹排在溪流上漂流,到了一处风光绝美的茶舍,在沙滩之上,竹檐之下,在清风中饮一壶“狗牯脑”茶,吃一碟油炸南瓜花,看客家女唱山歌,过了半天神仙日子。值得一记的是一种“茶酥”点心,分“苦茶型”和“甜茶型”两种,客家女告诉我先吃苦的后吃甜的,味道中和,我试过后确实是这样。但,如果先吃甜后吃苦呢?我也试过了,后者的沧桑味更使我眷恋前者的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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