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凯亚
一
阿炳拉琴拉了一辈子,喝茶也喝了一辈子。他的拉琴和喝茶大半都是在茶馆里度过的,只因他在他那潦倒生涯中,不得不靠到大小茶馆去拉琴卖艺,聊以谋生。故而他那悠悠琴韵之中,总是伴着酽酽的茶韵;同样,他那酽酽的茶韵之中,也总是伴着悠悠琴韵。可以说,这也就是阿炳其人特有的一种道罢!
阿炳老家本是住在无锡城外的东亭镇上,但他的拉琴和喝茶,则常在城里的几家茶馆轮来轮去。他是没冬没夏,没阴没晴的,终年戴着一副墨镜,肩背着一只粗布褡裢,前边插袋里装着二胡,后边插袋里装着琵琶,由邻里的一个小童搀着,摸到茶馆去拉琴卖唱。只要他走到哪家茶馆门上,哪家茶馆就会座无虚席,因为城里城外的茶馆都知道,阿炳的拉琴称得上是「无锡一绝」。只要他的手指一拨响了琴弦,立刻就会引来茶客里三层,外三层,直挤得水泄不通,所以无锡城里好几家茶馆都争先恐后地挂他阿炳的牌子,竞相邀请他上门献艺,酬金从优;至于招待茶水、茶点之类,更是不在话下。
其时静安寺侧,有一家「三万昌」茶馆。这家茶馆老板待阿炳俨如故交,每次请他上得门来,必先陪他喝茶。因为老板知道,阿炳有一个嗜癖,就是每次上场之前,必得先要喝上几盏热茶,酽茶,而且必得喝个过瘾。这样在酽茶的助兴之下,他拉起曲子来才特别有灵气,特别有神韵。什么《虞舜熏风曲》啦!《霓裳羽衣曲》啦!昆剧《采茶曲》啦!还有《小小无锡景》啦!都拉得得心应手,叫观众无不神迷。有时拉完一曲,神迷的老茶客们则纷纷围拢过来,你敬他一壶,我敬他一盏,顿时弄得阿炳面前拥簇上一大堆壶盏。他当然什么也瞧不见,只觉得新沏的茶汤热气扑面,酽香沁人,竟不知喝谁的茶好,于是阿炳只得拱手揖礼道:「诸位父老茶友的一片真情,够上我阿炳百谢千谢也谢不尽的。这样吧!喝茶这回就免了罢!我再来给诸位拉上一曲!」便即行礼落坐,搁下二胡,抱上琵琶,弹上一曲《十面埋伏》之类传统曲目。有时在热烈的喝采声中,最后不得不再次演奏一曲《小小无锡景》,待拉到第三节时,他竟情不自禁地唱出了声:
──天下第二泉呀!
──惠山脚下边,清清的泉水泡呀!
──泡呀嘛泡香片呀……
他这一唱,引得本乡本土的茶客也随之唱和起来,顿时整个茶馆都闹腾得沸沸扬扬的,琴声与歌声一起洋溢在茶香之中。
二
那首《小小无锡景》原是无锡一带的地方小调。阿炳所以喜欢拉着这首小调,与其说是爱这支曲子,毋宁说他是爱那段唱词对于二泉的赞美。
阿炳和二泉,确乎有着不解之缘呢!
说来那二泉茶室,也本是阿炳常来拉琴和喝茶的所在。有一年中秋之夜,阿炳应聘来二泉茶室拉琴,消息传出之后,便见茶客爆满,弄得几位跑堂的应接不暇,里里外外忙乎得颠颠的。打烊以后,掌柜特地办了茶宴招待阿炳,沏泡的是洞庭碧螺春茶,并还捧上了四碟苏式椒盐月饼和伍仁月饼,作为佐茶之用。茗话至于深宵,阿炳才起身告辞。
当他由小童搀着步下石阶,走到二泉池畔时,他却在栅栏旁边停下脚步,徘徊留连不已,此刻他不禁思念起自己的师父。──
当年他当小道士的时候,师父曾还手把手教他吹箫、吹笛、拉胡琴、弹琵琶,并还学昆剧、京剧什么的。他八、九岁就当上道乐班的领唱,深得师父的厚爱。后来师父还给他讲授许多民族器乐曲和道乐的乐理,指导他练习作曲。最叫他难以忘却的是:有一次,也是中秋节之夜,师父带他游过寄畅园之后,来到二泉茶室喝茶,却不知因何缘由,这回师父似乎无意于喝茶,只是捧着一只紫砂壶,久久地凝神。而后便挽着阿炳的手,从茶室门前的石阶缓步走下来,伫足于二泉池畔,但见皎白的中秋之月就浮漾在二泉池中,师父于此谛视良久。一面侧耳倾听着流泉的涓涓之声,不由自言自语地,那声音低沉地几乎听不太清楚。
「二泉呵!二泉!我何时才能替你──呵呵……谱一首曲呢!」
返家的路上,师父依然陷于沉思之中,默然而行。后来,突然师父问他:「阿炳,你刚才站在二泉池畔那里,听到了什么没有?」阿炳只是摇摇头。因为除了流泉的潺潺之声以外,他刚才在二泉池畔那里并不曾听到任何声音。接着,师父语重心长地说:
──你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之后,也许就会从二泉的流水声中听到许许多多……
──哦!那是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你到时候就会晓得的。因为我知道惠山二泉是从很远很远的古代流来的。每当我站在它的身边,总能听到那些来自古代的声音,仿佛有「关关睢鸠」之声,仿佛有「呦呦鹿鸣」之声呢……
只是阿炳听了师父的这番话,很是迷惑不解。他想:怎么会呢!怎么竟会听到那些来自古代的声音呢!而今师父已然逝去多年。此刻阿炳徘徊在二泉池畔,虽然那皎白的中秋之月依然如同当年一样浮漾在二泉池中,可是他那早已失明的双目却看不见半点影子,唯有那流泉的涓涓之声仍萦于他的耳畔。就在这同时,当年师父在中秋之夜跟他的那番对话,尤其是师父在二泉池畔吐露的那番半是自勉半是自喟的慨叹之语,此刻更在阿炳的心间汹涌激荡不已:「二泉呵!二泉!我何时才能替你──呵呵……谱一首曲呢!」恍惚之间,一时竟弄不清这到底是师父当年的慨叹之言,还是他自己的感喟之语。渐渐地,从耳畔的泉流声中,他确乎聆得了某种隐隐约约的乐声:俨然「关关睢鸠」之声、「呦呦鹿鸣」之声;谛聆之下,更听得了如倾诉之声、激愤之声;或而长喟之声、低泣之声;或而呼号之声、 喊之声;或而和谐之声,喧嗔之声……
哦哦!原来这乐声不是来自什么遥远的古代,而是来自他自己的心泉之中!
从此,一首月印二泉的不朽乐曲──《二泉映月》,便响彻在他的心弦之上。嗣后不久,这首曲子便高翥在他的琴弦之上,响彻无锡城内的大小茶馆及大街小巷之中。
三
这首《二泉映月》问世之后,不仅在无锡城内风靡起来,而且渐渐地流传到了无锡城外的许多个集镇上,竟冠盖于诸曲之上。这里且说他在北 镇上的几场演奏罢。
北 是江阴境内的一个水乡古镇。尽管这里不是产茶之地,然而大小茶馆却比茶区小镇还多,足足有二十家左右!但见五颜六色的「茶」旗迎风招展,飘忽于街头巷尾处,招徕茶客。
阿炳来北 小镇是由他的妻子董彩娣陪同来的。彩娣就是北 镇人,他俩是特地回来探亲的。首次探亲是在1944年深秋,适值重阳节。他俩抵达小镇的当天,消息就不胫而走,当地那些茶馆的掌柜和茶客,都纷纷打听阿炳这次献艺的曲目。其时《二泉映月》在僻远的水乡小镇上尚不太流行,只是风传着;眼下无锡城里最时髦的曲子就是《二泉映月》,据说听瞎子阿炳拉一场这首曲子,就跟京戏票价相差无几呢。甚至也有把《二泉映月》叫作《二泉仙曲》的,说是这首仙曲是天宫的一位白髯仙翁托梦与阿炳,才传授下来的,云云。总之,关于阿炳其人其曲,一时在北 小镇上竟传说纷纭,侃侃不已。
再说阿炳来到北 小镇的当天晚上,就着手安排曲目。像往常一样,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离不开茶的。不过此刻他擎盏呷几口茶后,竟惊喜地叫道:「呀,阳羡炒青!这是哪里的阳羡炒青?」
原来彩娣知道北 人喝茶有一个风俗,就是嗜喝红茶,这却完全不合阿炳的口味。阿炳平素只喝绿茶,特别喜欢宜兴所产的炒青、毛尖之类。为此,彩娣刚才特地到东邻茶叶店去买了一包。此刻看到阿炳那副惊喜的神色,便打趣道:「你这位大女婿第一遭上我家门,没有象样的酒水招待,还能没有象样的茶水嘛?请──」随即走过来续水。「问你,明天的曲目单子,都安排停当了吧?」「这还用问!你就一百个放心罢,我阿炳不会让你在家乡失面子就是喽!」说着得意地呷了几口茶。
第二天晚饭后,他们择定在河西一家茶馆里首场献艺,支支都是拿手的曲子,二胡与琵琶轮番演奏,并还自拉自唱了几段滩簧和昆曲的折子戏,每一支曲子都赢得了喝采。拉到最后一支曲子时,阿炳竟停下片刻,招呼彩娣给他冲上热茶。她知道,阿炳每凡拉到他最动情的曲子,总要先喝上一盏酽酽的热茶。于是他这会儿就在酽酽的热茶提神之下,满怀深挚之情,全神贯注地演奏了北 首场的最后一支曲子──《二泉映月》。
秋夜的北 小镇,街巷是宁静的,灯火也是宁静的。此刻《二泉映月》的琴声划破了这里的宁静之夜,飘逸在纵横交错的街河流水上。那些邻近河岸茶馆的人家,闻得这支既异常陌生,也异常亲切的曲子,不由得打开门窗,侧耳倾听得分外出神。偶尔在街头巷尾蹑躞的行人,也无不被琴声所吸引,三三两两沿着河岸走来;有的索性停下脚步,伫立谛听,惟恐在走动中失却自己的欣赏机会。待到阿炳的一曲终了,在场的茶客竟依然坐定在那里纹丝不动。只因在《二泉映月》的琴声震颤与陶醉之下,一时俨如沉浸在梦幻里,直到如梦初醒之后,才爆出哄堂般的喝采:
──阿炳师傅!你拉得真是仙曲啊!
──没有想到北 重阳节还有这么好运气!阿炳师傅,请你受我老汉一拜!
──敬你杯茶吧!阿炳师傅!喝上北 茶,就是北 人 !
敬茶的是一位北 老人。此刻彩娣连忙上前接过茶来,递在阿炳微颤的手中,但见阿炳随即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端起这杯北 茶,一饮而尽。
此刻他那戴着墨镜的一双失明的眼睛,不禁噙满热泪,只因在北 首场演奏这支《二泉映月》,他所拨响的并非仅仅是琴弦,更还有他那震颤的心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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