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11

时间：2023-02-09 10:03:38来源：food栏目：餐饮美食新闻阅读：

很多人都喜欢吃火锅。吃不吃火锅，与人的身份、地位、学识、素养，都是没有关联的。一个牙牙学步的孩童可以喜欢，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可以喜欢，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夫可以喜欢，一个满腹经纶的博士也可以喜欢。

前不久，我就在一次由朋友组织的沙龙中认识了一位喜欢吃火锅的博士。说起来，我能进入这个邀请制的沙龙还是机缘巧合。我的朋友是一名电影剧本编剧，得到“师兄师姐”的照料，服务于某几位家喻户晓的明星导演，打通了进入上流社会的入口。正巧，近来某位大导演的金牌编剧团队中，多人涉嫌嫖娼、贩毒等违法犯罪行为，还有几人口出不当言论。被相关机关带走后，下落不明。导演想要招募几名年轻编剧作为新的打手，朋友这才有机会将我引见到这个汇集各行各业精英的沙龙中。

进入沙龙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了样貌平平、身材矮小的甲博士。这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人。初次见面时，作为一个非常善于从别人口音辨别其籍贯、并且以此为乐的人，我竟难以分辨出甲博士到底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或许是甲博士铁了心不想让我分辨出来吧，又或许是他出生在一个不南不北的省份、一个不南不北的家庭。答案，我恐怕是猜不出来的。

甲博士的本科和硕士阶段的经历我是一概不知的。他总有一种巧妙的手段，能够顺利地把话题引向其他谈资，比如最近谁家的孩子考上清华了、谁家的被北大保送了，谁家的孩子又进少管所了。。。诸如此类。虽然算不得风趣，但甲博士总算是一个脑瓜经得起推敲的人。至于研究方向，甲博士所研究的是：非线性代数中的李代数在航天航空工程当中的应用。我认识甲博士的时间不长。每两周一次的沙龙聚会中，从来没有见到有人对其研究方向特别感兴趣的，大体是因为话题太过于深奥了吧。甲博士很识时务，从来不会在沙龙中大肆宣讲他的专业，以及他现在受雇于某互联网巨头的顶尖智囊库，为其研究数学模型在即将新开展的业务中可现实化的事情。若不是对于他的研究课题略通一二，我也很难知道这些消息。由于沙龙中所讨论的话题宽泛，且人们心态开放，都乐于听到一些新鲜话题，所以每次集会，大家都会议论各种各样的事情。神奇的是，甲博士似乎总能针对每个话题讲出一些自己的所知，而大家也总是似懂非懂的称好，不辱没他博士的头衔。久而久之，大家对于甲博士似乎形成了一种依赖。有时，话题莫名其妙会被牵引到诸如巴尔扎克写作之余的作曲习惯、法兰克王国第七代国王与南美洲某部落的交战历史、以及我们生活的城市里某辅导学校校长当年是如何发家这些趣事秘闻。沙龙中的人们尽管全然不知，却总是想要听一听甲博士的意见。而甲博士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他多多少少通晓这些冷僻的知识。再后来，人们但凡碰到拿不定的主意和断不了的争论，全都要想甲博士评评理，全然忘记他博士时专业的学习方向是什么了。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冲着甲博士一个人去的。甲博士的毕业导师，是行业内大名鼎鼎的乙博士。乙的出名主要源于“两件事情”和“一个特点”。第一件事情是，他年纪轻轻就破解了困扰数学界多年的费尔大定理。其用三年时间，解出了五十七年来都没有人破解的难题；第二件，是乙因为剥削旗下博士学生，被教育界“封杀”了两年之久。由于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当我向其他人打听这一桩秘闻的时候，得到的往往都是些零零碎碎、捕风捉影的消息。传说，当年乙总是不让学生周末休息，一定要让这些头发都不见几根的大龄男女青年们，整两天坐在教室里，一齐对着黑板思索数学问题。乙自身也是很敬业的。他每周六下午都会到教室里，对学生们进行一番指点。不像“行业规范”那样，在乙的团队里，博士生们是没有薪资的。大家有时要自己出钱，为乙导师买衣服、洗车、逢年过节买礼送人，等等。有些学生为了能够帮助导师的职业生涯更进一步，甚至不惜主动出卖自己的色相，在期刊上刊登一些质量不那么过关的论文，抑或偷拿父母的存折，向学术期刊的编辑们行贿。。。其实这些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吗？数学是一门困难而复杂的学科，谁能保证每一次思想的跃动，都是灵光乍现？偶尔塞一些珍珠进钻石堆里，想必人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而博士生们做牛做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名为“不实之言”的顶级数学学术期刊上，自己的名字能够出现在乙导师所发布的论文中。只一篇，足够打开未来世界的大门。到那时，自己的“星途”，定然是一片坦荡。

而乙的学生丙，是这一群人中的异类份子。据说，在乙已经功成名就后的某一年，在一个普通而平常的周六下午，乙的学生丙，像往常一样，与其他同学一同坐在教室里，盯着黑板进行思索。乙在这一天，如同每一个平常的周六下午那样，来到了教室。在乙刚刚推门而入、还没来得及跟同学们打招呼时，霎那间，丙从前排座位上一跃而起，拿着一把刀直奔乙的心脏部位而去。。。或许乙真的是为数学而生的。他手中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竟然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救了自己一命。这时，有三个勇敢的男同学气血上涌，于一瞬间合力制服了丙，踢掉了他手中的水果刀，并问乙该如何处置这个大逆不道之子。乙没有回答，而是向他们承诺，下一篇期刊上，三个人的名字都会有。

校方知道这件事情后，将此事压了下去，并警告乙博士团队的其他学生，勿要将此事透露给媒体，这关乎乙博士的声誉。这样一个好人的声誉，不应该被一些心怀不轨的学生恶意破坏掉。其实，校方用不着如此手段，因为这些学生们乐于见到丙的消失。少一个人竞争乙博士学术期刊上的名字，岂不美哉？

不过多久，便再没人提起丙了。至于丙的犯罪动机。。。据说，乙博士曾经跟丙说，只要一次性拿出二百四十七万人民币交给自己，便会帮其打通关系，助丙领先其他同学一步，在那最顶级的“不实之言”期刊上，以乙、丙二人的名字发表学术期刊，而且绝不会带上第二个学生。丙欣喜若狂。然而，丙通过借高利贷将资金上贡给乙后，乙却不履行诺言，在那篇本该属于丙的论文中，换了一个素来与其走得很近的女博士生的名字。丙曾经尝试找校领导解决问题，未果。之后，又找来律师起诉乙博士。谁曾想，案件的主审法官，竟然是自己某一位男同学的父亲，根本不愿意接手宝贝儿子博士生导师与手底下一个无名学生的“私人恩怨”。最后，丙一怒之下，铤而走险。

这样的传言，坊间还有过许多。人们都觉得，丙真是恬不知耻、丧尽天良、以怨报德。都进入乙博士的团队了，一点小小委屈，难道受不了么？

至于乙博士那“一个特点”，便是吃火锅。乙博士是学术界出了名的火锅迷，以至于动辄百人的学术研讨会上，组织者们为了讨好乙博士，有时竟会搬来一个纯金打造的小锅，专供乙博士在会场休息时开小灶用。每次有享用纯金火锅的机会时，乙博士便会招呼随从的学生，一同进入包间。对此，参会的人们无不称好。很多人曾经研究过乙博士爱吃火锅的缘由。为此，某卫视特意组织了一档综艺节目，共分为十期，每期邀请六位顶级流量明星，讨论乙博士爱吃火锅这件事。最后，该卫视挖掘出了乙博士爱吃火锅的五十个理由，包括但不限于：火锅中带有“火”字，为“生命之火”、“红红火火”之意；火锅底料的制作工艺精良而复杂，而乙博士所研究的数学方向也是精良而复杂的；火锅可以有清汤、菌汤、辣椒、番茄、咖喱等多种吃法，象征着学术道路上的多种思维和不断创新，是乙博士对于下一代青年数学家们的寄托，等等。一时间，全国各大火锅店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且名字中总要跟“乙”沾上边：阿乙故事、甲乙丙丁、卖乙、不能自乙、乙己回忆录。我作为一个火锅迷，自然是没有少沾乙博士的光。城里高中生的家长们，从原先的“状元饼”，改为了如今的“博士火锅”，总要在高考前，带着孩子们去吃一顿。有传言称，一些火锅店直接白白送给乙博士股份，奉其为“大消费行业最热细分赛道消费教育类产品荣誉咨询顾问”。众人猜测，这一波风潮，乙博士赚得盆满钵满。

对上述种种，甲博士从不避讳，总是笑盈盈地看着别人谈论自己的恩师。唯一一次参与谈话，也只是说起当年自己还是那群周六盯着黑板研究问题的学生之一，现在已经成为小有名气的甲博士，感到时光飞逝，岁月荏苒，十分感恩老师对自己的教诲，师徒之恩没齿难忘。每当话题行到这里，大家便免不了伤怀，默默捧杯，或是走出沙龙场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沙龙与火锅，大抵是不相容的。可在我们的沙龙中，究竟是将二者摆在一个台面上了。

这天，我如往常一样来到沙龙中。离沙龙开始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可今日来的人却稀稀落落。或许是今日主题实在令人提不起兴趣的缘故吧。来之前的下午，我还特意查阅了相关资料，并请教了一位研究先秦史的朋友，确保自己不在今天“尧舜禹禅让制中的田地与土地归属及税务申报问题”主题中闹笑话。我像往常一样，同几个新面孔问好、交谈，顺带通过口音猜一猜他们是哪里人。一边说着，一边看到甲博士在我不远处弓着背坐着，便扬了扬手，示意其过来，一起认识新朋友。甲博士笑盈盈地看着我，婉拒。

沙龙开始了。主持人宣布，今天的主题，实则是吃火锅。我心底暗笑。一笑自己专门为那历史主题做了功课，二笑自己今日能一饱口福，因为这精英云集的沙龙，定然不会制作寻常的火锅。谁想，不寻常的竟是那一口一口纯金打造的锅。在场众人不禁联想到甲博士的导师乙。面对众人好奇和询问的目光，甲博士仍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没有开口谈论自己的恩师。于是，大家纷纷转过头来，开始期待主持人会上什么样的食物。不多久，每个人面前除了一口纯金打造的锅，还有适宜每个人口味的肉类、蔬菜、水果、海鲜、糕点等等。一切都是定制。待所有人的菜上齐之后，主持人便迅速宣布“请大家享用沙龙精心准备的‘纯金火锅’”。说完这句台词后，主持人便自己落座。于是，众人也纷纷开始有说有笑的吃喝了。我同新认识的几位朋友面对面坐着，相谈甚欢，时不时互相品尝其他人最喜欢的吃食。说话间，我回头望向甲博士。今日的甲博士，只身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侧身对着众人，仍旧是弓着背坐。其餐车立在角落里，看不到上面都有哪些食物。好奇心再次作祟，我起身离开座位，朝着甲博士走了过去。甲博士正双手捧着什么，埋头苦吃。或许是余光瞄到了我这个老熟人，便转了转眼睛，示意我坐下，一起吃吃聊聊。

甲博士一抬头，我看到好多红色的辣椒油糊了他一脸，便打趣说：“甲博士，看来你一定是那几个省份之一出生的人了，不然怎会对辣椒如此情有独钟？”

甲博士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甲博士如此畅快地、开怀地、无所顾忌地笑。在这笑声中，我似乎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富有生机的人。

甲博士开口了：“这哪是什么辣椒油？这是血，是红色的血！您的美术看来没有学好，辣椒油的颜色和血的颜色，本是不难区分的。看来，您需要多去美术馆了。”

我有些吃惊，又觉得好笑：“甲博士，不知道您还有生吃牛羊肉的习惯。我一直以为，涮火锅时，大多都是切好的肉片。即使是一些手工处理的肉类，在我们这样的沙龙中，应该也是没有血迹的。”

“您说得不错，您说得不错。是我特意告知主持人、让他帮我上一些刚刚宰杀的牲畜的肉。不要做任何处理，越是原生态就越好。老师曾同我讲，吃肉，一定要吃生肉，不要加工处理。这生肉的血汁，是最精纯而美味的，一滴都不能将其剩下，不然就触犯了美食界的一大罪过。您好奇为什么老师会懂美食是吗？一名博士，本就是社会精英、国家栋梁，有什么是不懂的？我们作为老师的学生，不能仅仅跟随老师学习和研究我们的专业方向，在做人做事和生活习惯上，我们也要向老师学习。我们这些做乙博士弟子的，都有这样的觉悟。学术界能有老师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存在，我们做弟子的，哪有不将其发扬光大的道理？这是师门传承，那些读不了博士的人，是不会懂的。也许我们的一些做事方式，在别人看来有点不合适。这有什么？我们是博士，掌握着世间真理。如果一个人连博士学位都没有，怎么能妄想同我们真的认识、甚至对话呢？幸好，您也是博士，是。。。文学博士，法国文学博士，对不对？我听您的一位编剧朋友说，虽然您还未毕业，但已经能同那位知名导演合作。博士期间就能有如此成就，博士毕业，只是时间问题。您马上就跟我一样，是真正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了。我说的话，您是赞同的，对不对？幸好，幸好。这些话，我平日只敢藏在心里，不敢对别人说的。”

甲博士说完了话，笑盈盈地看着我。

这一刻，我才明白，世上竟真的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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