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华强

岁月的河水哟静静地流，静静地流，就这样流进了公元2027年的清明时节。这天午后，天气很好，湛蓝的天上只有几朵白云在懒懒地飘着。七十岁的老李和五十岁的夫人越晓芳，一起坐在自家的花园里悠闲地看书。四月里的阳光从远处穿过树林跚跚而来，就纷纷洒落在草地上，像一群调皮的少女，闪闪烁烁地在他们身边嬉戏。老李是喜欢漂亮女孩子的，就放下书本，看她们的裙裾飘飘，明眸流转。四十八岁的助手辛明也“蹒”跚而来，晓芳就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辛明就不好意思地说：不要紧，不要紧。晓芳也温暖地笑了，说来的正是时候，昨天朋友才送来了刚采的明前碧螺春茶。

老李就爱喝碧螺春。他像无限爱惜碧螺春一般地爱着辛明的人才，又像无限爱惜人才一般地爱着碧螺春。他不无得意地问辛明：“知道此茶为何名叫碧螺春吗？” 辛明人过中年，已不像早年那样桀敖不驯，就中规中矩地答道不知道。老李就说：此茶产于苏州市吴县太湖的洞庭山，所以又称“洞庭碧螺春”,是中国的十大名茶之一。碧螺春茶已有1000多年历史，民间最早叫“洞庭茶”，又叫“吓煞人香”。相传有一尼姑上山游春，顺手摘了几片茶叶，泡茶后奇香扑鼻，脱口而道“香得吓煞人”，由此当地人便将此茶叫“吓煞人香”。到了清代，康熙皇帝视察并品尝了这种水色碧绿、卷曲如螺的名茶，倍加赞赏，但觉得“吓煞人香”其名不雅，于是亲赐题名“碧螺春”；当然，此茶名称的来历还有一种巧妙的解释，说取其色泽碧绿，卷曲如螺，春季采制，又采自碧螺峰这些特点，因而命名为碧螺春。

辛明早已对老李这种背书式的记忆力和演说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听老李如此这般娓娓道来碧螺春，他恍忽间就把碧螺春同自己这一段的所思所想莫名其妙地联系了起来。他想，就一个小小的碧螺春，竟有着这么多的“名”“实”之别，那就更不要说自己平日观察的茫茫太空了。宇宙是抽象的，抽象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宇宙又是具体的，具体到一片色泽碧绿的茶叶。他忽然觉得碧螺春就是宇宙，宇宙就是碧螺春；杯子中每一片卷曲如螺又舒展自如的叶子，就是宇宙中那每一个星球亿万兆年的历史。是苦？是辣？是酸？是甜？是辛？谁知道呢？他怔怔地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同老李激辨了三天三夜关于《庄子》那个“子非鱼”的命题，记得当时也是芳姐送进来的茶，对，现在想起来了，那个味道同今天的一模一样，就是碧螺春。辛明的心上霎时涌起了一阵少有的伤感，时光流转的太快了，那时的芳姐是多么年轻漂亮啊！那时同老李的激辨是多么快意人生啊！虽然他们搞物理的，心理上对时间的阈值早就大大超过了常人，但今天不知怎么了，竟被一杯碧螺春几乎勾起了所有往事。他觉得他们毕竟是普通人，毕竟是一片茶叶，在生活的苦难历程中，这么多年的升沉起伏，老李老了，芳姐老了，他也快老了……

其实，或许只有正在做本世纪二十年来人类潜意识征象归纳研究的心理医生盛大夫隐隐地感觉到、而老李他们全都不知道，医学史上正在悄悄地发生着一场革命，这场革命的结果，就是他们今后将会知道，他们现在全都是年轻人。

但他们是最早知道物理学界近来的一场惊人的伟大的具有宇宙意义的一场革命的。这场革命的革命历经了一个多世纪的纷争，现在终于尘埃落定——“反物质”到底被人类长久地捉住并真正地确认！这在顶级物理学家的圈子内已成为不刊之论。

通俗地讲，反物质就是物质的镜像。也就是说，宇宙中有一个正地球，也就有一个负地球；这个地球上有一个正老李，那个地球上就有一个负老李；这面坐着一个正晓芳，那面也就坐着一个负晓芳；这正草地上有一个正辛明蹒跚而来，那负草地上就有一个负辛明而来蹒跚。

这个伟大发现的最终确认不能不让辛明久久地久久地激动万分，他今天只所以不是像往日那样冲冲而来，而是蹒跚而来，就是在无限激动中又遇到了一个新问题要向老李请教，在来的途中因过于冲冲而撞到了树上又跌了一跤。他揉了揉头兴奋地向老李说道：“终于确认了，终于确认了。照这么说来，太令人不可思议了。今天我们三个人在这里饮着碧螺春谈话，茫茫太空中的负地球上，另有同样的我们三个人在饮着碧螺春谈话，这太不可思议了，也太神奇无比了！”老李用一种历尽沧桑地眼光瞥了一眼辛明说：“科学就是科学，奔五的人了，不该这样激动，你的新问题是什么？” 辛明说，他在最近的文献中捕捉到了一个频频出现的词，这个词就是“微调”。

老李突然坐直了身子，放下茶杯，郑重地说：“这就对了——‘微调！’你知道‘微调’的伟大吗？！”老李饮了一口茶，又恢复了原来放松的样子，缓缓说道：“宇宙是有大宿命的，该生则生，该灭则灭。生生灭灭，灭灭生生，这种必然的趋势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但上帝是极富幽默感的，他不想看到事物都那么机械地对立统一，那样也太不好玩了，于是上帝就宽容地允许两个正负事物之间稍稍地‘微调’，这一微调就好玩极了。比如，这面是我们三人在饮茶，那面就可能是我们三人在喝咖啡；比如这面你是我的助手，那面就可能我是你的助手；比如这个地球上曾经就怕知识分子上路，那个地球上知识分子曾经就怕上路……”

辛明似有所悟，就说：“天已凉了，李老还是进屋吧；这个问题我回去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2013.1.6.一稿

2022.12.14.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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