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乱》荣获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奖 与张艺谋合作了《英雄》《十面埋伏》 正在上映的《第一炉香》成为其遗作

和田惠美去世 ：愿她继续用锦罗绸缎装饰天堂

张爱玲曾说：“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语言，随身带着的是袖珍戏剧。”而在电影界有着“亚洲第一服装指导”之称的和田惠美，一直以“在设计中体现人的性格”为其职业标签。11月21日，日本媒体报道，和田惠美于11月13日因病去世，享年84岁，丧礼由家人低调举行。消息传至中国，张艺谋、许鞍华、李六乙、鲍德熹、陈嘉上、马思纯等纷纷发文悼念。

1986年，和田惠美凭电影《乱》荣获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奖，成为首位拿下奥斯卡此奖项的日本女性；1992年，她以日本指挥家小泽征尔指挥的歌剧《俄狄浦斯王》获得了艾美奖最优秀服装设计奖，并曾在《竹取物语》《梦》《御法度》等多部经典日本电影中担任服装设计。

和田惠美的一生与中国渊源深厚，她与诸多中国电影人有过合作，曾凭借《白发魔女传》《宋家皇朝》以及《英雄》分别获得第13届、第17届、第2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服装造型设计奖。

和田惠美从20岁开始从事服装设计工作，工作了60多年依然不感到厌倦。正在上映的许鞍华导演的《第一炉香》是和田惠美的抱恙之作，也成为她的最后一部作品。

酷、飒、柔软、优雅、坚定、追求完美……与她接触过的人往往会如此评价她，而对于她在工作时的态度，人们更是心怀崇拜，与其合作过的李六乙导演说：“她跪在地上叠衣服的场景永远刻在我的记忆里，她说：‘它们是有生命的，一定要好好爱惜它们’。”

做服装设计还要感谢丈夫的慧眼

和田惠美1937年出生于京都的一个富裕之家，毕业于市立艺术大学西洋画科。京都是日本的“千年古都”，其厚重的文化和历史韵味让和田惠美受益无穷，京都的佛像、树木的纹路、庭园的石头都是和田惠美设计灵感的源泉。

学习西洋画的和田惠美最初并没有当服装设计师的想法，更没想到她的事业会与电影密不可分。20岁时，还在上大学的和田惠美与NHK的制片人和田勉结婚，和田勉还是舞台剧导演，正是他发现了妻子的潜能，他邀请和田惠美为其舞台剧《蓝火》设计戏服。

和田惠美曾经在采访中提到：“20岁的时候，第一次亲手做的服装是诗人堂本正树创作的舞台剧《蓝火》，《蓝火》的服装都是用学校的染料，并手工缝制完成，结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赞扬。”和田惠美一举成名，之后收到了不少设计音乐剧服装的工作。

而这部《蓝火》，也让和田惠美对服装设计大感兴趣，并认为自己很适合干这行，她认为绘画是个人工作，本质上没有“完成”，到自己理解为止永远不会结束。而服装设计的工作，因为“有别人”而成立，很有趣。

值得一提的是，从《蓝火》开始，和田惠美即开始重视服装与人物性格的关系，“每当我为电影设计服装的时候，首先思考的就是如何在设计中体现人物的性格。”这成为和田惠美最重要的设计理念，她说：“只要我对一部电影的剧本感兴趣，就能为其中的所有人物设计服装，而且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

拍黑泽明的《乱》时

曾卖掉东京的房子帮剧组解决资金困难

也正是这种理念，促成了和田惠美和黑泽明合作了《乱》，开启了和田惠美一生的辉煌。

和田惠美是通过制片人松江阳一认识的黑泽明。1957年，莎士比亚的《麦克白》被黑泽明导演拍成电影《蜘蛛巢城》，喜欢莎士比亚作品的和田惠美看完之后无比激动，她向黑泽明表达了对《蜘蛛巢城》的喜爱，两人聊起共同热爱的莎翁作品，黑泽明向她透露说，其实自己更想拍《李尔王》，20岁的和田惠美当时很冲动地说：“那您拍时一定要找我做服装。”

令和田惠美感动的是，“黑泽先生记住了我说的这句话，并提拔了我这个年轻人。”

25年后的1982年，和田惠美接到了黑泽明的电话，邀请她加盟电影《乱》。这部电影根据莎士比亚的《李尔王》改编，但故事背景被黑泽明改编成了发生在战国时代的日本。

和田惠美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为《乱》的服装设计搜集资料，并凭借这部电影获得了第58届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奖，成为首位获此奖项的日本女性，为她颁发小金人奖杯的是传奇女星奥黛丽·赫本。

回忆为《乱》设计服装的理念，和田惠美表示，“虽然《李尔王》在世界上耳熟能详，但是日本人来演这个故事，就会有一些问题，比如在西方人看来，所有日本人长得都一样。影片里的这三个儿子，怎么才能让西方人认出谁是谁？所以我必须在每个人的服装里都注入各自的性格。”

色彩就成了和田惠美的一大“武器”，在一场三兄弟打斗的场景中，她大胆运用明亮的红、蓝、黄等颜色，不仅彰显人物个性，同时增加了视觉效果，凸显出鲜血淋漓的场面。

而对于片中的女性角色枫夫人，和田惠美更是选用了一种闪亮的银色纱质面料，“她是蛇蝎心肠的女人，所以我这样设计使她的阴险更为直观。枫夫人被杀时，我又在其服装上运用了金色和黑色的搭配，取代原先的金色和白色搭配，从而营造一种死亡的压抑。”

影迷皆知黑泽明追求完美，那段“等云来”的故事更是成为一大美谈。在拍《乱》时，为了拍到自己想要的云，黑泽明让剧组一等就是好多天，虽然理想的云形拍到了，但拍戏的钱也用光了。和田惠美曾在京都四家制衣店定下了价值200万美元的衣服和饰品，眼看到期交货，没有资金怎么办？和田惠美最后决定卖掉东京的房子，帮剧组渡过难关。

一天早晨，黑泽明给和田惠美打电话，告诉她有公司愿意投资，电影可以继续拍下去了，和田惠美喜极而泣。

2017年，李六乙导演的话剧《李尔王》在国家大剧院上演，80岁的和田惠美为该剧操刀服装设计，主演濮存昕说那些天老人家累坏了，经常跟着剧组熬通宵。和田惠美说她20岁时因为喜欢莎翁的戏剧而入行，80岁仍然在为濮存昕饰演的李尔王设计造型，“我从年轻时就喜欢莎士比亚，想把他37部作品里的服装全做出来。到今天，我做了莎士比亚一半的作品。”

2019年，身体已经抱恙的和田加盟了许鞍华导演的《第一炉香》。一位剧组人士回忆说，2019年第一次在北京见到她，工作之余大家跟着导演轮流与她合影，副导演Niro更是穿上印有黑泽明导演画像的T恤与和田老师同框，那一瞬间昭和时代的电影光辉仿佛就在眼前，和田老师忍不住感慨：“从前跟黑泽明导演在剧组工作，我才40多岁，永远都是剧组最年轻的人。一眨眼，我现在到哪里都是剧组最老的那一个了！”

考究细节

提醒杜可风：“你千万要把那朵襟花拍清楚啊！”

和田惠美在中国可谓有超高知名度，因为她曾与张艺谋、田壮壮、许鞍华等众多知名导演合作，《英雄》《十面埋伏》等令人惊艳的服装，皆出自和田惠美之手。

和田惠美与中国的缘分始于1993年的电影《白发魔女传》，影片导演于仁泰是黑泽明粉丝，他在拍《白发魔女传》时专程去日本邀请和田惠美，希望她能为影片的服装设计带来新意。

于仁泰最终愿望成真，和田惠美为《白发魔女传》做出的服装至今为人津津乐道。在熟读了梁羽生原著和剧本后，和田惠美用不同的服装材质和反差极大的色彩，来展现角色的性格。

她参考中国的藏族、维吾尔族、苗族等少数民族，以及尼泊尔的服饰，为全片制造了两百多套戏服，而这些服装的面料，都是她亲自去荷兰、英国等地挑选的，都经过再次洗磨。和田惠美为片中女主演林青霞的一套服饰的头冠上镶满了贝壳和古钱币；为男主演张国荣的服装采用中国传统的藏青、黑色和深灰色，蓬松的头发在脑后编成辫子，刻画出一个进退两难的侠客形象。影片获得了第13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服装造型设计奖，也让和田惠美在中国名声大噪。

对于内地观众而言，对和田惠美的了解，源于她与张艺谋合作的《英雄》《十面埋伏》。筹备电影《英雄》时，张艺谋特地去拜访了和田惠美，在看到她的藏书时，张艺谋惊叹不已：“你这里中国古代服饰的资料比中国设计师的还要多。”

《英雄》以秦统一天下为背景，采用了黑、红、蓝、白、绿等纯色为色彩基调。和田惠美在秦朝的建筑、服装上采用大量黑色，用以突出统一天下的霸气。她还去西安看秦兵马俑，研究其面貌、衣饰，探索其肌理和体态。

虽然《英雄》的服饰只有红、绿、蓝、白、灰五种纯色调，但和田惠美对于细节极其挑剔，甚至为了找到自己理想的红色，她天天泡在染坊里实验不同的面料与染色法，单是红色，就染出了54层色调，秦兵的黑，漂染时经过石磨，做出了丰富的黑色效果。为展现轻灵的武打效果，丝、麻、棉、皮的料子都要求飘逸，要有舞蹈般的美感。

在梁朝伟饰演的残剑身亡后，为了表现女仆如月的哀伤，和田惠美为章子怡披上了一身白色素袍，但在领口处精心绣上了一朵小花。开拍前她拉住杜可风的袖子，一再嘱咐：“你千万要把那朵襟花拍清楚啊！”

之后的《十面埋伏》，和田惠美开始在“华丽”上大做文章，复杂的花纹装饰、精美奢华的面料，展现了宫廷之中的雍容华贵。每一件服装都能拿出来展开详述，其中考究之处无数。

京都在世界上堪称“染织大城”，至今保留着许多中国已经消失的染织工艺。和田惠美深受影响，极为推崇手工制作。像《宋家皇朝》中，邬君梅扮演的宋美龄在婚礼上穿的那件art deco风格的婚纱是手工缝出来的。和田惠美从中国香港和日本带去许多布料，在当地却找不到合适的暗扣、纱线相配。片中扮演父亲的姜文在剧中那一身西装，在北京也找不到合适的布料，她只能辗转去中国香港订了英国的布料。

《十面埋伏》中，章子怡戴的竹帽子是在京都请竹艺师做的样品。帽子里用到的竹子有粗有细，这是用了一种日本特有的编织方法。和田惠美为《十面埋伏》准备了1200套丝绸戏服，全是手工刺绣，章子怡一个人就换了有10套。和田惠美也坦承：“服装设计总是要与时间和预算作斗争，我总是追求完美，但这很难。”

设计无止境

面对挑战永远创新

和田惠美认为：“再现历史不是我的首要任务，服装必须表现的是个性，我不会完全无视历史和传统，但这是一个与导演商议决定什么是最重要的问题。有时，我会去除颜色，以创造符合我自己口味的东西。即使是年代剧，我们也必须记住，观众是由我们同时代的人组成的。虽然我们试图保留一百多年前的戏剧的某些历史元素，但我在混合中加入了现代色彩。”

在《宋家皇朝》拿到香港金像奖后，和田惠美曾给香港演艺学院的学生留言道：“设计无止境。面对挑战，永远创新。”

80岁时，有人问她什么时候退休，她笑说84岁的导演还在工作，所以，她谈退休为时尚早。而除了电影，她还开始参与中国电视剧和戏剧。《将军在上》是和田惠美参与创作的第一部电视剧，作为该剧的艺术总监，和田惠美为全剧85个角色设计服装共计1588件，整个造型设计过程历时3个多月，一针一线亲力亲为。

和田惠美第一次在中国为戏剧演出设计服装，是与导演李六乙、编舞费波、舞台设计米夏埃尔·西蒙合作的芭蕾舞剧《牡丹亭》。此后又与李六乙导演有两次合作，分别是歌剧《原野》(北京国际音乐节)、话剧《李尔王》(国家大剧院和北京李六乙戏剧工作室联合制作)。

而在获悉和田惠美去世的消息后，李六乙导演发文悼念，他说原本还与和田老师相约合作《俄狄浦斯王》，“和田老师一生为电影、为戏剧，我们的每一次合作每一次相见都充满了想象力、充满了温馨、充满了享受。”

李六乙称赞和田惠美如水一样柔软坚定，“她说话是轻轻地从没有多余，但思想永远清晰准确。她跪在地上叠衣服的场景永远刻在我记忆里，她说：它们是有生命的，一定要好好爱惜它们。这是她对每一件自己设计制作完成的衣服的态度。她爱这些衣服，她更爱这些衣服表达的每一个生命，他们是鲜活的，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美。”

李六乙说和田老师是爱美的，每次见她总是那样的朴素而绝美，色彩是艳丽的更是高贵的，“喜欢看她抽烟的样子，我们站在露天，她手里举着一个抖烟灰的小容器，很安静。她在享受、她在静思、她在看，看世间一个个躁动的身影川流不息，而她从不为世间各种名利驱使，早早就获得奥斯卡服装设计奖，获得无数世界声誉的她，一生只是安静地一针一线缝制着自己自由的衣裳、自由的艺术、自由的美！美如水！”

和田惠美生前在接受采访中曾表示：“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不喜欢的就不要碰，但喜欢的就要坚持。哪怕世界上只有五个人认真关注和理解我的工作，我也会为之继续下去。”而60多年来始终从事这项工作，和田惠美说自己从未厌倦过，“我认为自己真的很幸运。”

与和田惠美有两次合作的马思纯在微博中悼念道：“和田老师有太多的美学作品被珍藏，愿她继续用锦罗绸缎装饰天堂，天上和人间都有她的美好。”

这，也是所有热爱和田惠美的人，对她的祈愿。

文/本报记者 张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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