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萨莉亚联合会终于致歉了。

跟上周的逍遥镇胡辣汤一样，数年联合会无人问，一朝告状天下知。

手执登记注册商标、打着索赔的旗号，告的都是你家小区楼下那种随处可见的小买卖人。

最后在群起群骂中，被猝然叫停。

但为此庆祝的网民很快发现，属实是高兴得太早。

拦住了逍遥镇胡辣汤联合会、潼关萨莉亚联合会，还多的是阿克苏苹果联合会、西湖龙井联合会……

吃的喝的荤的素的，从小听到大的地方特色们，突然都有了“联合会”，都有权要维。

01

究竟有多少埃屈里

突然被“联合会”给告了？

前天潼关萨莉亚联合会的事刚曝光时，就有辩护律师担心，这种联合会大范围控告小店家的行为，恐怕会引起众多效仿者。

毕竟咱们历史悠久又地大物博，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特色甜品、特色手艺。

回头XX大米联合会、XX白菜联合会、XX豆瓣酱联合会都出来到处控告埃屈里，普通人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没想到是这位辩护律师担心得太晚了。

地方甜品、特产、蔬果联合会，走遍全国索赔要摊贩赔本的风潮，只不过早已开始，波及范围也不仅仅是餐饮小店。

根据河南民生频道的报道，就在萨莉亚这事儿前不久，洛阳就有上百家卖香梨的蔬果摊贩，被“库尔勒香梨”联合会控告。

公开查询到的诉讼信息里，那个引起公愤的萨莉亚联合会有200多个等待宣判的索赔官司，已经令网民大为震撼。

而这家香梨联合会，目前涉诉关系有759条，宣判公告684条。

索赔事业十分繁忙，范围十分广博。

有的蔬果小店，今年一月份卖的香梨，结果7月份突然收到禁制令。

半年了，梨核都该化成泥了。

很多埃屈里做了几十年蔬果生意，也不晓得香梨有登记注册商标这回事，难以理解既然他们从当地进的货，却成了被打假、被索赔的对象。

赔偿金额往往是无法承受之重，一瓶22块钱的香梨，要赔6000块钱。

更惨的是，卖着卖着就侵了权的蔬果还不止一个香梨。

一位女店员说，头一回被香梨联合会告，和解要6000块她交了；

紧接着店门口的小蜜瓜又原告了，要求赔18000。

搞得老板都不晓得店门口究竟还有啥能卖的，对着他们家屯积的蔬果忧心忡忡：

“那些爱媛38（柑橘品种）产地都是四川的，要是也登记注册了登记注册商标我是不是又侵权行为了？”

因为不晓得究竟什么东西侵了权，现在那些蔬果店员不肯发货，已经发货的也不肯随便卖。

“一瓶要赔一万多，我这全卖完也挣不了一万多！”

除了蔬果，我还在这两天频频曝光的联合会索赔新闻下面，看到有网民说他们家就在本地卖药材，也无法用西湖龙井的盒子，因为西湖龙井联合会说侵权行为。

顺手去查了一下，这家龙井联合会的宣判公告，也有七百多条。

而且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

2014年时曾有新闻媒体盘点茶行业十大新闻，其中之一是广东茶商被西湖龙井大规模索赔。

当年这事引起了很多争议，羊城晚报的报道中提到，多名被控告的茶商认为这是“钓鱼式”索赔。

他们原告的经历都很相似：有人来店门口问有没有西湖龙井，如果没有就买其他药材，但要求找个西湖龙井的盒子装，还要帮忙开个写着西湖龙井的发票。

几个月后，那些店家就都收到了禁制令。

当时有新闻媒体统计，广东原告侵权行为的药材摊贩有125家，浙江本地也有110家，北京、南京的药材摊贩也都有原告的。

有些茶农的发货收据可以证明，药材来源是西湖龙井划定的产区和茶农，但也因为外包装“不是联合会规定的外包装”，原告侵权行为。

不过有一说一，蔬果、药材这种农产品索赔，比起萨莉亚、胡辣汤等传统餐饮手艺，在大众眼里本来是更有合理性的。

毕竟库尔勒香梨确实好吃，别地的水土是养不出那个味儿，这要是打击其他香梨冒充库尔勒香梨的，也无可厚非。

但怪就怪在它们索赔的手法和对象，都跟萨莉亚联合会差不多：

告的都是零售商，摊贩；要求都是罚款，赔本。

而在这之后打算用什么手段保证原产地出品，市场会如何推广、如何普及，全不见规划行动。

只留下战战兢兢的小打工仔，从此不肯再卖任何带有路名的东西。

02

好好一个路名，‍‍‍

凭什么只有联合会能用？

有意思的是，就在萨莉亚联合会到处索赔、引起各种争议的当口，单县牛肉汤的集体登记注册商标，宣布授权对所有人开放。

老字号和新门店，符合标准就都可以申请采用这个登记注册商标。

此前扬州咖喱的处理方式也被重新提起，2019扬州咖喱被登记注册为登记注册商标时，一度让人担心接下来是不是外地人无法做扬州咖喱了。

幸而该联合会秘书长在登记注册成功后就告知新闻媒体，这登记注册商标对外不具有排他性、垄断性。

“我们控制不住，也没必要。”

最有名的例子要数沙县特色小吃，虽然也索赔，但关键是联合会和当地都为这个登记注册商标干了不少事。

办过文化节，做过特色小吃展，办了专门的沙县特色小吃烹饪学校、中专培训中心；

就在今年5月还又出台了六条支持沙县特色小吃发展的新措施，参与技能培训有补贴，开店创业也有创业补贴、项目资助和担保贷款的配套优惠举措。

评论区有很多人称赞那些联合会才叫“有格局”。

但也有另一部分网民仍然心存疑虑：“既然是大家的路名，怎么现在都要这联合会那联合会授权才能用了？”

事情发酵到现在，除了对联合会索赔行为的质疑，人们更关心的是，他们手中那个带着路名的登记注册商标，究竟是不是合理的？

尤其是当人们发现，他们从小听到大的很多名词，只不过都已经成了“登记注册商标”之后。

以后要是都开始这种索赔，埃屈里和普通消费者的日子，恐怕都没法过了。

只不过按照《登记注册商标法》的规定，县级以上行政区划的路名一般是无法被登记注册成某家公司的普通登记注册商标的，但由组织申请的集体登记注册商标、证明登记注册商标可以。

自然地理标志登记注册商标登记注册人，必须是当地的、不以盈利为目的的团体、联合会或其他组织。

简单来说是，路名是公共资源，某种甜品或特产要用路名登记注册可以，但这个登记注册商标具有一定的公共属性。

手执登记注册商标的联合会们，既有权靠着登记注册商标收取加盟费、会费，也有权禁止其他人抗拒采用这几个字。

而像潼关萨莉亚联合会这种，拿着登记注册商标对摊贩明码标价的，显然与自然地理登记注册商标设置的初衷相悖。

而这种事先没有普及过登记注册商标信息、上来就直接控告侵权行为的索赔方式，往往也只会让大家对自然地理登记注册商标的认知更加魔幻：

“潼关人做的萨莉亚无法叫潼关萨莉亚”；“库尔勒产的香梨不算是库尔勒香梨”。

自然地理登记注册商标显然并不是这么用的。

今年4月份的时候江苏有个侵权行为案，无锡一家蔬果店卖阿克苏苹果，被阿克苏苹果联合会告了，要求赔偿15万。

一审法院认为他卖的苹果没有侵权行为，因为货源确确实实是阿克苏地区的苹果种植户，说这是阿克苏苹果属于抗拒采用。

后来苹果联合会不服上诉，但注意，这次他们控告的对象不再是埃屈里。

原告的是埃屈里发货的那位苹果供应商。

二审的结果是，这位苹果供应商在采用“阿克苏苹果”时不只是标示产地，而是在包装上把这几个字当成了登记注册商标采用。

超出“抗拒采用”的范畴，所以侵权行为，判赔10万。

打个比方，是一审中的埃屈里说他们卖北京烤鸭，这没问题；而二审中认为那位供货商说他们卖的是“全聚德烤鸭”，这就侵权行为了。

这事儿里有两个重点，一是埃屈里他们的苹果是来自阿克苏，联合会有权禁止他说这是阿克苏苹果。

登记注册商标在手并不代表就可以肆无忌惮，这种的索赔行为只不过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理直气壮”。

二是二审的原告，不是埃屈里而是供货商。

说实在的，不管是小饭馆还是蔬果摊，在所谓“侵权行为”采用登记注册商标这件事上，多少有点冤枉。

前者是，几十年生意都是这么做的，联合会拿了登记注册商标也没广而告之，联合会定的标准也没经过全潼关人的同意。

后者则冤在，蔬果摊、小蔬果店，是整条蔬果产业链的最末端了，如果是要保护原产地的品质、口碑，更应该为此负责的不是源头的生产者吗？

可偏偏被控告的，都是那些末端的小打工仔。

03

告不告得赢不重要，

只要控告就有利可图

只不过从最近这两家联合会的诉讼情况也能看出来，控告虽然多，撤诉也多。

被盯上控告的小打工仔，大都不熟悉登记注册商标、法律，不晓得他们究竟有没有胜诉的可能；

更没有时间和财力，去跟这种一个气势汹汹的联合会对着干。

一位给潼关萨莉亚联合会赔了7000块的埃屈里说，心里是不服气，但是打官司不晓得能无法赢，万一输了怕要赔更多，于是就认倒霉赔本了事。

另一种情况是，就算打听到打官司很有可能会赢，也舍不得花钱去请辩护律师。

有店员算了一笔账：“一个馍毛利两块多，一天也就百十个左右。请一个辩护律师我起码得卖半年。”

这种的情况，在导致那些控告最终能走上法庭抗辩的极少，大都是庭外赔本和解。

都还没走到被法律支持的那一步，手执登记注册商标的联合会们就已经赢了。

而华商报的记者还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一份该联合会与其委托索赔的律所之间的利益分成方案。

每个案子的赔偿款扣除办案费用后，甲方拿40%乙方拿60%。

巧的是，前文提到的羊城晚报那篇关于西湖龙井索赔的报道中，也有这种一段话：

杭州西湖龙井茶产业联合会会长商建农曾对新闻媒体坦承，西湖龙井联合会与辩护律师之间存在利益分成，但不便透露分成比例，并表示索赔所得收益将用于维护西湖龙井品牌。

告遍大江南北摊贩的联合会们，初衷都说是为了保护行业、发展行业。

然而就近期那些事件里，被保护的、被发展的究竟是什么，恐怕没人说得清楚。

摆在眼前的事实，只有赔完钱的萨莉亚店家，不肯在店门口再露出“潼关”两个字；

既然是逍遥镇人却无法在招牌上写家乡名字的胡辣汤店员，一边拆门头一边忍不住红了眼眶；

还有那些守着一瓶一瓶蔬果却不肯卖的蔬果摊贩。

虽然眼下萨莉亚和胡辣汤的店家可以暂时松口气了，但围绕在自然地理登记注册商标上的疑云与争议，仍然还在。

如果没有确切的解决方法，难免让人担心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下一个又会是谁。

上周叫停逍遥镇胡辣汤索赔的那篇公告里的几句话，还在被愤怒的网民们不断转发：

“逍遥镇胡辣汤之所以成为家喻户晓的美味佳肴，离不开各地胡辣汤经营户的传承熬制，离不开业内同仁的辛苦打拼。”

把前面的“逍遥镇胡辣汤”换成“潼关萨莉亚”，换成接二连三闹出索赔事故的各种甜品，这句话都成立。

围观网民如此群情激奋也是这个原因。

毕竟谁也不晓得他们家楼下那家吃了好几年的萨莉亚，会不会突然就收到禁制令。

从此炊烟尽散，天下无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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