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涣古镇:那些茶事与人生
临涣默默,浍水幽幽。
寂寥中有宁静,无望时得安闲。
任光阴悠然绵长,任岁月在青烟与茶雾里弥散。
心素如简,人淡如茶。
古镇上朝朝暮暮,茶馆里岁岁年年。
百态人生,每日都在上演。
涣水何出?
临涣,是一个方圆极小而又名气极大的古镇,在安徽省淮北市西南濉溪县境内,距淮北市约40公里。既名临涣,按照中国古代地名的命名方式,大抵是因为毗邻涣水。我一直想找到小镇所临的“涣水”在哪个方位,是何等英姿,但苦寻不得,只有一条浍河,紧挨着城南宁静地流过。难道现如今的浍河,就是古时的涣水吗?那么为何涣水更名,临涣却不改呢?
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在《金史》(卷025.志第六.地理中)有一段关于涣水的文字:“襄邑古襄牛地。有汴河,睢水,涣水,承匡城。”中国古籍《水经注》卷六提到浍水时则说:“浍水,出河东绛县,东浍交东高山……”这些资料并没有把涣水和浍水联系在一起,那么它们到底有没有关联呢?后来,在《清史稿》志三十四中,发现了一段记载:“澳水,一名濊水,今名浍河,亦自河南永城入,经灵壁东南入泗州五河。”又记:“西南,泡水,源出亳州舒安湖,流迳废临涣城,与浍水合。”这表明了浍水与临涣之间有了一点关系,但仍不可就此断言浍河就是涣水,这也成了我心中的一个迷团。
说临涣城小,是因为它方圆只有3公里,常住人口一万多人,中心街只有一里长,在六百万分之一的中国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哪怕是代表它的极微小的一点;说临涣的古老和名气大,是因为3000年来,历史的时空始终不绝地传唱着它的芳名,尤其是近代,更以一格别具的“棒棒茶”和清冽甘淳的“回龙泉”水蜚声天下。而它独特古朴的气质,自然淳厚的民风,成为很多摄影爱好者寻梦的地方,摄影界的不少大奖都是从这个小镇诞生的。2006年4月12日,临涣举办了首界民间文化艺术节,同时,中国青年摄影发展共同体、黄淮海摄影家协会把临涣作为“皖北民俗风情摄影创作基地”,淮北市、宿州市摄影家协会,以及国内的许多民间艺术团体也把关注和研究的目光投向临涣,大批的茶客和游人以及文人墨客随之而来,我也带着心中的迷团走进了古老的临涣镇。棒棒茶的陈旧与温暖
临涣古镇纵横8条街,沿南阁大街向南至临浍路,好似走在旧年的乡街。两旁的房舍建筑风格还是清代的,房檐伸出墙壁二三尺,有暗红的弧形弯木在房檐与半砖半土的墙壁间支撑着,青砖小瓦,重梁抱柱,门楣斑驳,清贫朴素。一缕秋阳淡淡地照着密密的鱼鳞瓦缝间不知几度青黄的蒿草和青苔,一丝游风挑着屋檐树梢枝枝叶叶地摇摆。墙壁大多斑驳破旧,掉着土渣,临街的门面全是木板拼接,打开和关上门,有的还需搬来搬去。水白的门面木纹凹凸,有的门面上还遗存着一年年一岁岁春联的旧痕,红纸已白,字色犹在,岁月的沧桑尽在这些印痕里深藏。没有粉墙黛瓦,不是画栋雕梁,简朴本然中的古旧气息,凭添了几分历史的沧桑。走在这里,恍若走在时代的旧梦中,让你体会什么叫时光流转,什么叫历史永恒。
也许这里是惟一不以古老和残破昭示兴衰的地方。
凌晨5点,当晨曦的薄雾混和着这些旧舍的房前大灶上沸腾的水气,在整条街上弥漫的时候,亲切安详的人间烟火和生生不息的生命繁荣,让这些古旧的房舍变得像老祖母一样慈爱温暖。这里就是临涣人最喜爱、最舒心、最惬意的老茶馆。
临涣的老茶馆现存16家,在南阁街和临浍街交汇的路口,比较集中的聚集着五六家,著名的江淮茶馆、蓝田茶馆、怡心茶楼、南阁茶楼等都在这里,每家茶馆的历史均在百年以上,每一家茶馆都见证着历史。
一些老茶馆依家室而设,门面简陋陈朴,室内更没有什么典雅的陈设。黑乎乎的土墙,旧乎乎的茶具,经年被无数温暖的身体磨得光溜水滑的桌凳,虽然有的桌面凳腿也残缺不全,却不失温馨亲切。即便条件如此不堪,逢集赶街时,各茶馆均人如潮涌,创造过日接纳6000多茶客的记录,即便在平常的日子,茶客也在2000人左右,这实在令我惊讶万分。
临涣人喝棒棒茶。临涣人的喝茶的积习始于明代,幽幽茶香飘了600年。而临涣本地并非茶乡,乃至濉溪全境,都不产茶,何以当地人有喝茶的嗜好,且绵延了600年不绝?据说,这与棒棒茶的特殊功效以及离此地不远的安徽名茶“六安瓜片”之乡——六安有关。
六安在临涣南不足两百里,六安瓜片的制作就是剔除茶梗,只取叶片,状如瓜籽,名曰“瓜片”,而分离出来的茎、梗和粗老叶炒制的针把子则作为副产品处理。棒棒茶的主要原料,就是来自六安的茶叶枝梗。但如果细细追索,六安瓜片的问世,大约在1905年前后,而据《通志载记》,临涣茶馆始于明代,在六安瓜片问世以前,临涣人怎样喝茶,喝的是否也是以棒为茶的“棒棒茶”,就不得而知了。
棒棒茶是一种简单朴素的茶,有梗无叶。这些茶梗有青红之分,红茶梗如农作物的细小秸杆,有的呈褐色,有的显暗红,或许还有几根黑色枝梗掺杂其间,平平淡淡,没有炒工,没有造型,纯枝纯梗,比不得龙井、碧螺春的形状和色泽,更比不得大红袍与铁观音的华贵。这种茶梗泡出来的茶汤透亮红艳,似红酒,又如米醋。另一种茶梗色老青,枝杆略长,冲泡出来的茶汤要清淡一些。两种茶梗均形粗样糙,但茶汤清亮可人,滚水入杯,薄雾迷蒙,茶香弥漫,阵阵清香吸引着镇里镇外的众多茶客前来品尝。据说常饮这种茶,“春生津、夏消暑、秋提神、冬生暖”,功效奇特。
棒棒茶属于市井,属于百姓,平民气质浓厚。不仅其茶梗粗糙,所用茶具也十分朴拙,没有宜兴紫砂的细腻高档,不讲究用“三口”成“品”的小巧口杯,所用茶壶几乎全是略显笨重厚实的粗釉的陶壶,外观多呈深黄色,也有少数的几把蓝色、白色的粗釉壶插在茶桌上那成排成行的黄壶间,不太一致,却又别具一格,似恬淡安然的百姓家风。
这里还有一种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在这里喝茶的人不是几个人共叫一壶茶,各自用自己的小杯喝,而是一个人叫一壶茶,然后拿上一个瓷杯,自酌自饮。茶价更是低廉,多为三毛钱一壶,五毛钱一壶的,算是贵的了。一壶棒棒茶可以随心随意地喝到任何时辰,一壶水喝干,自有茶老板续上,加水不加钱。只要你有时间,只要你愿意,可以从早喝到晚,由亮喝到黑,尽情享用。
俗语云:“三分茶七分水”,水为茶之母。棒棒茶香,归于临涣水美。临涣古镇有四大名泉,分别为回龙泉、金珠泉、饮马泉和龙须泉。四泉水沿浍河呈问号状排开,最著名的要数回龙泉。回龙泉位于古镇的东南角,是在两千多年前修建古镇城墙的时候被发现的。一位姓董的老人说:“我住的地方,就是当年‘回龙泉’所在地。河水自西向东流淌,到这地方总要打个漩,回流约50米才向东流去。”老人深吸一口烟,接着说:“你不知道这水多清甜香冽,如果拉肚子,或是胃里不舒服,只要喝上这里的一碗水,立马见效。”言语里充满自豪。老人此言不虚,据记载,回龙泉水“通地脉,汇千渊,泊泊流淌,千年不竭,渊源流长,堆杯不流,沸不溢锅”。商贾行旅,墨客文人,途经古镇无不登城,把盏擎杯,以喝上几壶龙泉茶为快事。临走时,也不忘带上几坛回龙泉水,置于家中细细品尝。宋朝定都开封时,回龙泉水是皇家贡水,专为皇室享用,久负胜名。现在临涣各茶馆的用水均为回龙泉水。
在古镇的街上行走,你会经常看到一个老者的身影,拉着一辆平板车,上面架着一只大大的铁皮桶,往来于各茶馆之间,每天给各茶馆送水二十余趟。他就是被大家亲切地称呼为“职业拉水工”的高学富,高师傅今年68岁,花白头发,黑红的脸膛,矍铄而精干,不知是回龙泉水延年,还是棒棒茶益寿,高师傅每日里拉着车行走数十里路,不知疲倦。
临涣的茶馆是百姓的茶馆,是普普通通的小镇居民的茶馆,它属于附近的老矿工,属于戴着草帽挽着裤腿的农民,属于临涣这块古老土地上父老乡亲。每天,这里的茶馆早早地开张,他们是这里最早也是最晚的一批批茶客。走在小镇一里长的街道,你的身边是一张张花白胡茬的古铜色的笑脸,是一个个敞着衣襟的豁达胸怀。他们把镶着玉烟嘴的旱烟袋搭在旧鱼网一样皱纹密布的脖子上,左手一把茶壶,右手一只茶盏,从一壶棒棒茶里开始了他们快乐开怀的一天。
茶与人的融合
这里的茶馆不仅仅是茶馆,这里的茶客也不仅仅是茶客,这里有我童年记忆里隐约的大鼓书,有刘兰芳那般将千古事述说得如置身期间的老艺人,有闲度光阴的扑克牌,有斗智斗勇的车马炮,有从地上随手拈来的石子就能开战的六子棋……这里是“淡里识真味”的草根文化,散发着地域气质的独特芬芳。
80多岁的李玉才,是茶馆最受欢迎的老艺人,他黑脸黑皮肤,经常穿一件不太白的白衬衣。一只破旧的羊皮鼓,看起来比老人的年纪还大,一颗颗圆钉把两张年代久远的羊皮钉在鼓的两头,鼓的木肚子早已分不清颜色,上面粘着新春时贴上的经风霜磨损、还有些残红的“福”字和“春”字,细细的小鼓架支着,粗针大线,用旧蛇皮口袋改制的提包挂在鼓的架子上,再加上一把鼓犍,一对鸳鸯钢板,就是他行走江湖的全部家当。他的身体消瘦而苍老,但说书到激动处,说到忘情时,他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的沙场,就是跃马扬戟的大将军,就是岳飞,就是杨家将!他在茶馆里说书几十年,茶馆成了他的另一个家,茶馆就是他的北京老“天桥”,茶馆就是他的江湖,就是他这一生里无穷的乐趣。他拥有无数的听众,也把无数的乐趣带给了这里的茶馆和茶客,成为彼此不可缺少的部分。有一位81岁的刘老汉,家离临涣镇有几公里,他几乎每天都会步行来这里喝茶听书,他从十几岁就染上了茶瘾,老了更离不开积习难改的书和茶。
这里的茶馆还是经商理事的场所,是判明事非的去处,是寻求心灵放松的驿站,是颐养天年的家园,是临涣人生活的缩影,棒棒茶里倒映着临涣人有滋有味的人生。
生意人为着一桩买卖相约茶馆,边喝边谈,外加一瓶老酒,几碟小菜,在杯盏往来中比质论价,在清清茶香里和气生财;若是婚丧嫁娶,置办家业,事主必邀几位老兄茶馆一聚,一壶老茶,一捧瓜籽,私私窃窃,平平和和地将大事谋成;至于婆媳失和,邻里之争,还有不少人选择茶馆作为说理评事的地方,一边品茶,一边诉说,无拘坦诚地亮出观点,表明态度,由德高望重的老者据理法、按人情作出决断,让双方口服心服,带怒而来,含笑而去。
若说茶馆为何如此招人引客,深得大家广泛的喜爱,我以为,还要算是蕴藏于茶馆与茶香之间的闲逸情怀。劳碌之后的疲惫,无事之日的安闲,你尽可以寻一处茶馆,占一方小桌,坐一只小凳,要一壶老茶,缓缓地倒上一杯,慢慢地呷上一口,轻咂闲喝慢品之间,奔波之累尽散,劳苦之形俱销,悠悠然于茶香之间忘我。更可以约上三五好友,茶馆一聚,或打牌或斗棋,棋收牌散之后,推杯换盏,推心置腹。
茶馆更是老年人逍遣时日、颐养天年的乐园。许多耄耋之年的老人天天聚在一起,成为固定茶馆的固定茶客。比如,有60年茶龄的老茶客王旺、赵方,有40年茶龄的王宝有、张得才……几位老人,几只茶壶,几袋旱烟,可以叙谈国之大事,可以闲说乡风民俗,可以阔论,也可以私语,街巷逸闻,乡野民俗,嘻笑怒骂,全在其中。有的茶馆成为老年人固定的书社,江淮茶馆的老茶客朱学成就承担着长年为大家读书的义务,他每天在茶馆里为大家高声念上一段古书,其余的老人静听,也可以随时对书中的情节加以评说、争论,不想听的,也可以以凳为床,半倚着土墙,扯着酣声睡上一觉,醒来之后,再听无妨。他们朝朝暮暮,伴着一壶茶,在晚年的无欲无求的闲静里,寻找旧事的幽远……在这里,他们尽可以自己最悠然、最安闲的姿态,不拘形状,不拘衣着,可以一手端着茶壶,一手拿着自己的杯子步出茶馆,在老街上闲步,找寻自己的旧友故交;也可以在街边看好一块干净之处,席地而坐,将茶壶杯盏放置脚边,把整条街变成一个大茶馆;然后再点上一袋烟,将人间过往与苍生闲看。即便是寂寥中的宁静,无望时的安闲,也显得那么怡然,淡定,任光阴悠然绵长,任岁月在青烟与茶雾里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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