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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溪古镇的茶马古道记忆

时间:2024-11-22 22:18:52来源:food栏目:茶与文化 阅读:

 

从大丽路拦车到洱源,1 个小时转到剑川,3 小时后再换面包车,143 公里之外,是我此行的目的地——沙溪,躺在大理与丽江之间的坝子里的一座小城。和云南的很多小城一样,位于马古道上的沙溪,曾经拥有过繁荣昌盛的花样年华,却在近代归于静寂。

2001年,一位瑞士学者的造访,抹开了它扑面的尘埃。隔年,沙溪以“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市集”入选2002 ~ 2003年度世界纪念性建筑基金会评出的100个濒危遗址名录,与在“9·11”事件中灰飞烟灭的纽约世贸大厦出现在同一个名单中。沙溪开始重新回到世人的目光里。

客栈里的马帮往事

在今天人们所熟知的茶马古道形成之前,马帮的铃声就已千百次地飘荡在沙溪。沙溪的历史,也映射着马帮的兴衰史。

沙溪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联系着南北交通,同时,拜环境所赐,气候舒适,物产丰富。徐霞客曾在游记中说这里“所出米谷甚盛,剑川州皆来取足焉”。富足的物产和便利的交通促进了商贸交易,也为马帮补给提供了条件。大米、食盐、香油、乳制品、日用品,应有尽有,沙溪自然成为茶马古道上不可或缺的重要驿站。此外,沙溪周遭还有众多盐井。对内陆山区而言,食盐是极其重要的资源,当年所有通往盐井的山路上都设有官方的关卡,专课盐税。沙溪西南方的弥沙盐井,所产食盐味道极佳,此外周边拉鸡井、云龙诺邓井的食盐也通过弥沙大量运到沙溪交易,一时间周遭山谷里马铃声回荡不绝。

“清脆的马铃声,在暮色降临之前的那道缝隙里挤进了沙溪的村子。马蹄上的铁马掌不耐烦地拍击地面上的红砂石,有些急躁地奔向这一晚的落脚地。”斯诺的这段描述,好似武侠片的开场。刚到沙溪,我的首要任务也是寻找落脚的客栈,最终选定的“老马店”,就位于四方街最显眼的位置。所谓马店,字面解释,是专门为马帮服务的店面。

最初的马店不过是主人家空置的房子,后来有了特别为马匹准备的草料房。当时由于房间有限,马脚子(普通的赶马人)晚上通常就在街上打地铺,只有马锅头(马帮首领)才有资格住在客房里。

对马帮来说,住马店,最重要的是能够保证货物与马匹的安全。现在“老马店”的二层仍然保留着当时马锅头们睡过的床。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一个木头箱子,只能从上面掀开,马锅头把贵重物品放在箱子里,晚上就睡在上面,别人无法打开箱子,马锅头便可以安心过夜。店中的墙头还有开向后院马厩的镂花窗子,透过它,马锅头可以对自己马匹的情况一目了然。

我要了一间客房,房间空荡整齐,墙上挂的一面锣是唯一显眼的物件。店员解释说:在曲折的山路上,马帮锣是必不可少的,它能提醒背着笨重篮子走过的路人,防止与马帮相撞。对于一般的步行旅客来说,如果听到这“不祥”的锣声,唯一的反应就是飞快跳到路边的空旷地带,以免万一被马队挤下沟或是踩折腿。以马帮行进的速度,若是两队骡马相撞,必将是一场灾难。骄傲而嫉妒的头骡会寸步不让,各自只顾往前闯,可能会把对方推进路边很深的灌溉渠里去,或是撞到路边的山石上。而其他的马也绝不会停下来,混战中会互相冲撞、嘶叫,甩开驮子,摔下马上的人,等它们被赶马人一边诅咒一边拉开时,现场早已一片狼籍,瓷器之类易碎的物品很难幸免。

入夜,站在房间的镂花窗前,可以看到四方街坊上最高的建筑——戏台与魁阁黑色的剪影,还有繁星及虫鸣为伴。这要价颇贵的酒店自然不会让人在“木头箱子”上入睡,房间里的大床绵软舒适,躺在上面,闭上眼睛,很容易就会把自己想象为一出古装剧的主角,西风斜阳,古道归鸦,千万里风尘飘过,只求一夜安息……

文化渗透古道

一早醒来,街道上空荡荡的。这里的人们凭太阳判断时间,太阳升起在东边山头的时候,是起床做饭的时间;太阳高高挂在天上的时候,是到四方街赶集的时间。约会的时间因此很难确定,你和一个人约好8 点钟,他可能10 点钟甚至是中午才到。在约瑟夫·洛克关于中国西南纳西古国的文字描述里,我们也曾读过到这样的描述:“(当地)很少有人戴手表,时钟也极少,即使富户人家有钟表,主要也是为了装饰,而不是需要确定的时间,在官府衙门时钟可能显示的是9 点钟,在另外一个地方时钟可能是8点或者10点。谁管它呢?”沙溪并不大,用不了一个上午即可走完主要街区。

寺登街是整个镇子的核心,戏台与魁阁则是核心中的核心。这座寺登街最高的建筑,建于18 世纪的清嘉庆年间,光绪十四年重建,最后一次大修在2004 年。戏台对面有一座兴教寺,确切的建立年代已不可考。沙溪本就偏僻,虽然商贾云集、贸易繁盛,但毕竟远离政治中心,故纸堆里找不到关于它的只言片语,关于这寺庙的最早记载,也不过是清朝史书中轻描淡写的一句:“兴教寺,在城南沙溪寺登村。”后来在维修的时候,发现大殿正脊上赫然写着“正统十二年” (1447 年)。

兴教寺的大门口一左一右分列着哼哈二将,袒胸露乳,怒目圆睁。由此入内,沿中轴线,自西向东依次有门楼、过厅、二殿和大殿,构成三个院落。大殿与二殿的木制材料是明代的原物,但式样与型制却早于同时期的中原建筑,细节的做法又带有明显的地方特色,斗拱拱间板、雀替多雕刻着卷草纹样,线条流畅粗犷。当年令修复者最兴奋的是兴教寺大殿楣头绘制的20 多幅大型壁画,其中的《太子游苑图》等,生动描绘了古南诏国、大理国的宫廷生活,弥补了这部分在史书中缺少记载的内容,成为研究南诏、大理国的重要历史物证。

不论任何时候,兴教寺的大殿前总是静谧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阳光透过松柏的树冠投下碎影,像是流萤在碎石小路上飞舞,以暗黄的窗框为背景,伸出一枝粉色的蔷薇,枯荣之变,转眼之间。

茶马古道的网络有多大,外来文化的渊源也就能追溯到多远。这些外来文化被选择性地带入、流传、吸收,沉淀为沙溪文化的组成部分。除了佛教,小小的沙溪坝子里还会聚了其他数种不同宗教。信仰之于沙溪,就像是曾经聚集在此的财富,既来之则安之,各种信仰共同构建起一幅和谐的图景。

当地人(多是白族人)最主要的信仰是本主宗教和阿吒力教。本主宗教是白族独有的一种原始宗教信仰,源自原始社会的图腾崇拜和农耕祭祀,本主就是本境福主,是掌管本地区、本村寨居民生死祸福的神,只要是有白族人居住的村寨,就一定有一个本主庙。要找到沙溪人精神的寄托,可以到镇子东面的本主庙里走一遭。除了本境福主,整个庙里最醒目的就是穿着蟒袍玉带、戴束发紫金冠的“太子”像。“太子” 是释迦牟尼还未成佛时的称呼,每年农历二月初八,是传统节日“天子会”,当地人会举行游行活动,本主庙的“太子”和“佛母”的神像被抱到马背上,由人扶着,另有人笼住马的咬口,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后边跟着的是耍狮、舞龙、唱歌跳舞的队伍和参与游行的群众,还有人把自己的小孩打扮成“太子”的样子,跟在太子及佛母像的后边,沾点福气。这一天,沙溪人会一大早起来,把门前扫得干干净净,接着点燃长香竖在大门两边,恭候太子像的到来。等到神像路过门前,便鞭炮齐鸣,祈求添财增福、事事如意。

台阶上的周末乡村电影

在沙溪的日子,我最盼望的就是周五。我会早早坐在四方街入口处一家杂货店的台阶上,观察着狭小的街道。对我来说,这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就像是在看一场活生生的电影。我的“邻座”,是一位贩卖麻绳的年迈婆婆。或早或迟,每一个来赶集的人至少会在我面前走过一两次。精力旺盛的山区青年,身穿没有袖子的皮挂和皮短裤,吹着笛子,沿街跳着舞。妇女们用绳子牵着几头好斗的羊,这些羊走得散漫而急促,会与马匹缠在一起,或者从人双脚之间窜过去,路人于是发出尖叫声、大笑声和咒骂声。满载柴禾的骡马,用驮着的篮子顶撞着男女行人。不听话的牲畜有时会突然窜向两边的店铺,女店主们就冲出去收拾和保护她们的货物。

午后是集市热火朝天的时候,人和牲口乱作一团,开了锅一般。此时不妨融入其中,从养蜂人手里买回最新鲜的蜜,这蜜还保留在蜂巢里,带回去撒上一些碎冰便可直接当成甜品;多买点香椿,别担心荷包的问题,扎实的一把才要五毛钱,当地老人都喜欢直接咀嚼香椿叶,初入口有些涩苦,却有长久的回甘;再挑点盐水渍好的青豆,清脆与绵软兼备,用梅子酒稍微过一过,便是最好的下午茶点心。

逛累了,随意找一家餐馆,食材都是最新鲜的,煮出来就是美味。这里的酒完全是按照古老配方手工酿造而成的,用玻璃瓶装着,主要有三个品种,酒液呈清白色的被称为“日”(当地读音为Zhì),用小麦酿成,酒力、味道与杜松子酒相当;甜的窨酒是糖、蜂蜜、小麦等酿造的,呈透明的琥珀色,味道像托考伊葡萄酒或者甜雪利酒;还有就是红色的梅子酒,喝起来有些甜味,但后劲很大。

时间不是太长而是太短

“在动荡的人生中,我没有在任何地方欣赏过像丽江那样宁静、那样幸福的生活。对我来说,那就是天堂。”

“我在丽江的幸福生活,不只来源于悠闲地欣赏鲜花及其香气,欣赏雪峰永远变化的光辉和接连不断的宴席,也不在于我所专心的工业合作社的工作,或为病人、穷人所做的服务。幸福在于平衡地对照生活的两个方面。可是要使生活变得完美,必须相信上帝的爱与仁慈,相信我生活在其中的简朴诚实的人们的友谊和信任。当得到这些东西时,我觉得与世无争了,更为重要的是,我的心坦然了。天堂也许是通过智慧、爱和做好工作所需的知识而得到的转化物。”

这是顾彼得眼中上世纪40 年代的丽江。如今,丽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丽江,但若是把“沙溪”作为地点关键词替换进上述文字,倒是挺贴切。

在沙溪,时间仿佛具有不同的价值。它是良师益友,是客观存在,是神奇的财产。忙个不停,从而没有时间领略一切美好的事物,这种说法不是实情,真正美好的事物人们总是愿意拿出时间去享受。也正因为如此,总觉得时间不是太长而是太短。在沙溪,街上的生意人会放下买卖,去欣赏一丛梨花,或凝视一会儿清澈的溪流;田里的农夫会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计,远望雪山千变万化的容颜;老练的白族木匠会放下手中的锯和斧,直起身来与同伴谈论一会儿鸟儿的啼鸣;集市上的人群屏息观看着一行高飞的大雁;几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健步顺山而下,孩子般地说笑着,手持鱼竿朝黑穗江钓鱼去了。

这天傍晚,我站在玉津桥头等日落。赶鸭的汉子在河滩里又是嘎嘎喝叫又是掷甩石块,好容易把鸭群赶上了岸,不一会儿领头的鸭子又从桥上往河里蹦……太阳瞬间消失在山头,麦田暗下来,灯火亮起,有狗在吠叫,黑穗江无声地流向远方……这个傍晚,应该和当年马帮越过山岗来到这坝子的某个傍晚一样吧。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傍晚,在沙溪还能存在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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