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卖文赚取一壶茶
自古文章不值钱。一家文摘杂志,冠以中华两字,名 号大,印刷大气而精美,看其版权页里,还在美洲欧洲开 有分号的。鄙人有文章两篇被其选载,上网查悉后,鄙人 又是寄信,又是发电子邮件,还打了几个电话。半年之后, 稿费来了,两文三千字,得酬三十元。还有一家杂志,原 创与文摘俱具,征稿启事撩人心魄,自诩千字千元,鄙人 亦有两篇入选,近乎喜欲狂,此回当捡金元宝矣,稿费至, 四十元。卖文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近来物价那 么高,以如许碎银子,身上衣裳恐怕没得穿了,口中食呢, 也只能去喝西北风。
卖文不只可喝西北风,还可喝茶。鄙人当过十年“刀 笔吏”,剪刀加糨糊,浪得了一些浮名,浮名不太盛,其心 一何苦。十来年间,不管钱不管事,只管三千汉语常用字,
抄文无算,永无尽头,搞得人近乎神里神经,多少次“狂 犬病”发作,打印斗大之字,上书:求求您,行行好,莫叫 我,写报告,乖君意,伤我脑……云云。然则不敢挂到门市, 只是锁在自家抽屉,每有领导“口令”来,莲子苦心荷花样, 依然还得笑脸逢迎,装着没事,苦啊。于是不想再“进步”, 弄了个老大嫁做商人妇”的闲职,逍遥自在,大隐隐于朝, 小隐隐于市。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本来是望领导而常 躲,但一个机关,低头不见抬头见,而况一部手机,让人 无所遁形,多有被其“抓伙夫”之时。再弄剪刀加糨糊之事, 已非鄙人本职,当是有偿服务焉。三更灯火五更鸡,“脑浆” 搅和糨糊之后,所得者何?多是一壶茶。比如一日,领导 捉我写调研报告,报告成,恰好领导从云南“调研”回来, 顺手给了鄙人一包云南三道茶;比如一日,领导从二把手 跃升一把手,捉我写履职演说,到得其办公室交稿,其从 抽屉里翻出一盒福建大红袍,一百克装的;比如一日,领导 欲写大函给其领导,一表忠心,二唱风雅颂,捉鄙人操刀, 事成,领导硬塞给一大包珍品铁观音,一大包里有十小包。
喝茶是能够把人喝穷的。《清稗类钞》记有一丐,就是 喝茶喝穷的。此丐一日入富贵人家,富翁好茶有好茶,丐 倚门斜睨:“闻君家茶甚精,能见赐一杯否? ”富翁哂曰: “汝乞儿,亦解此否? ”丐曰:“我早亦富人,以茶破家, 今妻孥俱在,赖行乞自活。”珍品之茶,多是贵的,这般三 道茶,这般大红袍,这般珍品铁观音,以鄙人不上千元之 工资,哪能喝得起?要喝,恐怕也将“以茶破家”,只能 倚门向人问“能赐一杯否”。宋之黄庭坚多以小龙团赠人: 曲几团蒲听煮汤,煎成车声绕羊肠,鸡苏胡麻留渴羌,不 应乱我官焙香。苏东坡见之曰:黄九怎的不穷?那么爱茶, 又要送人,万贯家财也会吃穷的。而鄙人饮好茶不至于穷, 幸喜能卖文得茶焉。文人卖文,是一大俗事,茶人得茶, 有小雅。有雅,当不计得失。白石老人买大白菜,见乡下 小伙子之白菜又大又好,趋前相问:“白菜多少钱一斤? ” 小伙子认得人,笑道:“此菜不卖钱,只可以画换。”白石 老人买来宣纸,提笔抖腕,俄而,一幅淡雅清素的水墨白 菜画成,小伙子即把整车白菜送了,白石老人怪不好意思 的,一幅画换这么多白菜呀? “这么着,我还给画一只蚂 蚱。”
与贫民做生意,不能贵,一贵人掉价;与领导做生意, 谁敢讲价钱?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与官家做生意, 能得一个子儿是一个子儿,还想怎么样? 一车炭,千余斤, 一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值。大红袍,一百克,铁 观音,十小包,充当鄙人之文价绰绰有余,所以,鄙人这 “老百姓呀,今儿个真呀真高兴。”独居寒舍,时时品之, 也是一大乐。本来鄙人是不敢要东西的,哪里敢向领导“索 贿”呢?若领导真甩给美元人民币等黄白之物,不知道鄙 人这张小脸将成什么一阵黄一阵白的怪脸了,怎么也不敢 出来混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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