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与人生杂感

 有茶自远方来。清明前几天，朋友从南方寄来明前新茶。几叶新绿置入玻璃杯中，开水冲过，嫩芽垂立次第散开，醇韵清香沁人心脾。凝视着微微摇曳游缓于杯中的茶叶，不禁生发出一些感想。

人们常把茶同人生放在一起加以联系、联想和推论，比如人生如茶。这个比喻，通过茶在不同次数冲泡之后的味道，把少年、壮年、中年和老年各自的成长状态形象地概括出来，推出了人生种种况味。所谓“头道水、二道茶、三道茶水最精华、四道清甜韵味暇”。如果以茶而论人生，我以为这四种状态还没有道尽全部境界。试想，茶经过多次冲泡，最终是要叶落杯底、无味无色的。如此说来，人生如茶应该还有更深一层含义，那就是人淡亦如茶、心静亦如茶，所达到的是一种心素如简、自如恬淡的处世境界。积极的人生观应当给这种境界一个定位，即淡与静是对生活乐观向上的态度而不是消极退后的情绪；是健康稳定的精神状态而不是懒散随意的惰性；是对纷繁万物理智清醒的认识而不是难得糊涂的超脱。

茶有热凉之分。风寒雪夜人归至家，抖落一身霜尘，一杯热茶甘之如饴，暖人心脾，也会温热倦惫的情绪。放久了的凉茶虽仍可饮用，但入口齿冷进腹内寒，所感必有不适。由于人们更愿意把人生的某些境遇与后者相联系，于是就有了喻示世态炎凉、人情冷漠的“人走茶凉”之说。

所谓“人走茶凉”，一般多用于人们对离开者态度上的变化，其本质具有鲜明的感情色彩。字面上似乎客观反映了人际关系的某种内在逻辑和因果联系。其实往深一层看，还有一些更具道德价值和导向价值的东西包含在里面。

“茶”的温度是测量仪。领导干部离任或退休之后，“茶”的热与凉，不应该仅仅视为表面上态度的变化，茶的热度就是感情的温度。如果在位掌权时一心为公、执政为民，夙夜在公、勤政廉政，尽管离开领导岗位后同大家见面少了，联系少了，不再有直接的工作关系，但“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茶”还会是热的，因为群众对你的感情不会变，他们心中会长久装着你。反之，当官时高高在上，狭隘冷漠，只有一己私利，热衷于搞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甚至贪污腐败，所作所为让群众反感痛恨，人走茶凉则是必然，因为老百姓不欢迎不喜欢这样的领导干部。即使在位时，“茶”也热不到哪儿去。

“茶”的温度又是清醒剂。每个人在自己的工作生涯中，都在扮演和转换着各种各样的角色：同学同乡、部队战友、工作同事、合作伙伴等等。一个人无论以什么身份在某个环境中工作生活，时间或长或短，总有离开之日，这之后的人情冷暖才更加真切。“茶”也许变得更“热”，也许开始变“凉”。饮啜凉茶肯定是不舒服的。但个中缘由不应一味怨艾别人，端起变凉了的茶，也该冷静思考，有一点反求诸己。我们是否胸襟开阔，做到了宽以待人、与人为善？是否常怀友爱之心乐于助人、成人之美？还是在与他人的相处相交中气量狭小、锱铢必较，不够宽容大度？人情之“茶”的温度变化，能够使我们在自我检视和反思中更加清醒地认识自己，在今后的工作生活中不断完善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讲，“人走茶凉”会让真正的聪明者变得更加成熟，而不是在感叹人生百态中忿忿不平。

“茶”的温度还是过滤器。诸葛亮在《论交》中说：“势利之交，难以经远。士之相知，温不增华，寒不改叶，能贯四时而不衰，历险夷而益固。”没有权势和功利色彩的友谊才能稳固长久。当一个人或因人生失意走入低谷，或因身份地位变化而不再是别人眼中的“香饽饽”时，周围的人是亲是疏，朋友是聚是散，“茶”是凉是热，都是常理常态，应该随遇而安、随意而便，以健康理性心态来对待。要理解尊重离去的朋友，不苛求指责曾经的朋友。人生之路风景缤纷绚丽，无数新老朋友交替出现。过滤到最后，能成为一生朋友的，数量不一定很多，但必定是君子之交、道义之交，朋友的内存将会高质量、更纯粹。无论何时端杯品茗， 茶永远都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