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节说鬼

　　“怕甚凶宅偏要住，年少人儿爱逞强。结果如何君莫问，明晨身首各异方。”你说这是什么原故？凡是凶宅，往往因为产业纠葛，各不相让，有爱逞强的少年，偏要去住，他以为鬼既是子虚无有之物，怕他做甚！不知鬼不可怕，人却可怕；平常人尚不可怕，平常人而装作鬼样预先埋伏着更可怕。此种鬼后而有经济的背景，年少人最好不去逞强，也最好不与人晓晓争辩此种鬼的有无。

　　某戚家蓄美妾，而乾纲废弛。宅内常闻怪声：有如隅喝私语者，有如拍桌打椅者，有如欢笑者，有如缨泣者。杂物移动，率无常轨：茶杯覆于灯罩上，时表放在拖鞋里；书桌上有粪，屋顶上着痰；箱笼无火，衣物自焚；室内无风，油灯自灭。家人群相告曰：此鬼也。应之者曰：非鬼也，狐也。4仆有曾见其背影者，曰似一美少年，自五姨太窗外一闪即灭；或曰非也，似一军人，灰色短服而御皮带，于三姨太房门见之。

　　惊悸之余，为立一神座，文曰“大仙之位”。余远游归国，顺道往访，上述种种，均于途人零星得之，及见某戚，因说曰：“十年不践故土，景物幸无大改，少时爱尊府后园十姊妹花及细木香花甚，愿一访之。”乃相偕巡视一过，见池亭依旧，所不同者，东北颓垣一角，隐约可闻军队口令声。叩之某戚，曰宅邻协镇署，今作防军驻所，纪律不严，邑人苦之。乃相与叹息。余此时已洞烛所说鬼狐者为何物，然天人交战，不敢直言。某戚一谓余见识广，必能断鬼狐之有无，并问他国亦有此类怪物作祟者否。余昧尽天良曰：“有之！惟他国高明之家，亦鲜有三妻四妾者，鬼自不瞰其室矣。”

　　即极不信鬼之人，一到年老，亦自然改变态度。此无他，前途日渐短缩，不能不假设一“未成路线”，至于他日是否安设钢轨，是否确有通车之日，非所计也。故与老年人论鬼，至少亦须表示“虽非必有，亦非必无”之态度，使得一空言之安慰。万一老年人坚持无鬼之论，亦须慎防其存心骗取少年人之附和，以为背地饮泣之资料，少年人何苦作此无鬼论之佐证，而陷老年人于悲痛也。

　　鬼与恋爱有至大之关系。深夜谈鬼之后，最为男子护送女子返家之好机会。此时男子即平日最怕鬼者亦加倍勇敢，女子即平日最不怕鬼者亦加倍怯弱。于是好事以成。故乐人之追随者不妨扬言怕鬼，怕人之追随者切莫表示怕鬼。既怕鬼，又怕人之追随，则最好不扬言。

　　取《论语》之封面，凝神注视十五分钟，则白地也，红签也，黑字也，无不深深印人眼帘。十五分钟以后，忽抬头视室内白壁，则壁上亦有《论语》封面赫然在目。此即《论语》之鬼也。《论语》之封面如此，人体颜面等何独不然！人生一日所接触之人体颜面，奚仓数十百，此数十百中，偶有一二焉，予人以深刻之印象，而人不知也，偶于某处一发现，则从而鬼神之矣。